又一个难忘的夜晚
“谁去呢”？后背一阵阵潮热。电话那边一遍又一遍地紧催，好像在无声控诉：右肾已切完，赶紧来干你们科的活，元宵佳节大家好早点休息！
“这个刀肯定得泌尿外科开”！谭医生紧盯着ＣＴ片上比３个月婴儿头还大的右侧腹膜后血肿，这像极了一个即将腾空而起的蘑菇云。前来会诊的介入科李医生帮附到“愿意参加泌尿外科术中肾动脉栓塞”！思绪回到了下午５点多急诊抢救室，周围一片嘈杂。６０岁，男，外伤致右侧腰背部疼痛４０天，加重半天。奇怪呀，病情偏偏在今天加重了！难不成是月圆之夜！谭医生扫了一眼病人信息，四川三台县人（四川最大的县），三台县？瞬间勾起了他的回忆，以前去三台县候哥那里玩，每次必然三场，大醉，不省人事，被拉到他工作的医院输液、打针。
病人从２楼摔下，右侧腰背部撞在一楼的横杆上，被当地诊断为右肾破裂，保守治疗了４０天，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。半天前突然出现腰背部疼痛加重，包块急速增大，病人很快进入休克状态，烦躁、四肢湿冷、心率快、血压一落千丈，游弋于死亡边缘，被１２０火速送过来。病人平躺在推床上，一动也不动，面色白的可怕，若不是心电监护仪上面闪烁的红色数字，白被子下面眨巴着的眼睛，乍看一眼还真以为这是一具尸体。
人是清醒的，神志是淡漠的，心电监护仪的血压是测不出来的！全靠护士巧手监测血压。谭医生试着问了问病人，他其实并不指望能从这种病人这里问出答案，和病人说话，是想看看其反应怎么样，属于评估病情的一项。病史从病人的儿子那里问得，谭医生看了看病人的苍白的眼睑，“唯一 一丝霞光也快被惨白的日昼所吞没”。血肿呈一个类圆形硬包块（实则为出血量大，包块张力太大），把右侧腹高高的顶起，如同在地狱门口预挣脱樊笼、凶神恶煞的狰狞魔鬼正向医生挑衅。
汩汩的血尿正持续通过尿管流出，右肾破裂毫无疑问！！！便血吗？家属和急诊医生莫衷一是，嘈杂的环境，六神无主的家属，若不是一直陪在病人身边，密切而又仔细地观察病情变化，极可能会说错病史。谭医生决定上手，家属在他的指挥下，协助分开病人的双腿，暴露肛门，没有血迹！肛诊看看，情急之中，涂了一手的石蜡油，肛门肌肉紧张，肛壁光滑完整，直肠内亦无异物，指套上是浅黄色粪便，没有染血。
如果有便血，指套上好歹也有点血迹吧，没有便血！但包块内为什么会有气体呢，结肠破裂？４０多天了，也应该表现出来了吧，比如发烧、右侧腰背部疼痛持续加重？当地医院做了腹膜后血肿穿刺，那也是很早之前了？谭医生自问自话。从体外进去的气体吗？医源性操作干扰了判断！但不管怎么说，右肾破裂，腹膜后的大血肿，让泌尿外科的圣手来操刀打头阵，普外科的来当偏师。毕竟术前不能排除右半结肠破裂。这不，电话来了！！！
这类病人若想在术前电光火石之间就完全诊断出来，很难，不是现世佛转世哪能洞悉！有很多干扰因素，比如医源性的。注定只能术中探查才能明确。一直追求“急诊术前确诊”也就成了一种追求！
因为大出血，引流管已经夹闭，引流管里面是血凝块。会不会那个引流管里面有粪臭味……谭医生喃喃自语。
救命要紧！
想到台上的肠穿孔的手术时间不会太长，后续工作还相对麻烦，联系重症监护室的病床，护送病人过去，给医生交班，还要给病人家属交待病情及术中情况，还要继续回科里面驻守打“游击战”。“金总你去吧”！金总顿了一会，然后就向泌尿外科开拔，一边给当值的二线汇报情况，然后给值急诊副班的杨老师打电话，呼叫他迅速支援泌尿外科术中会诊。虽然杨老师值一线副班，但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满了丰富的实战经验。
普外科一线急诊副班相当于急诊预备队（平时种田，战时拿枪），负责科内在院病人的值班，若主班忙不开了或上手术了，副班不仅负责科内的，同时还肩负院内急会诊、收治病人、急诊手术的职责，如同国际象棋里面的兵“触底成后”，职责成倍数增加。因为主班、住院总上手术台后，一线值班处于薄弱状态，因此有时候副班战的比主班还悲壮，疲于奔命，心惊胆战地忙一通宵还下不了班。而此时杨老师在急诊科抢救室已经陷入重重包围，左冲右突，分身乏术，死活不得脱身。今晚普外急诊阵地真是全线开花，这花不是拉萨格桑花，也不是呼和浩特的丁香花；既不是台北的杜鹃花，也不是香港的紫荆花，更不是西安的石榴花，是“无硝烟的疾病之炮花”，反正炮花来了，无处可藏。
手术台上白热化的激战没有因为这个“程咬金”丝毫慢下来，很快肠穿孔的地方被修补完毕，到底造瘘不呢？距离屈氏韧带１．５米，造瘘的话对医生来说轻松（把肠管拉出腹腔，让肠内容物直接排在体外），术后可以放心的睡大觉，没人会说他错！但造瘘不仅大量的消化液、营养的丢失，造瘘口的管理也非常麻烦，病人经济条件又差，造瘘后还要面临第二次手术，又是一笔花费。急诊的主刀医生替病人想得更多。
最后陈安老师为病人实施了小的穿孔处浆膜包埋，将远端约３０厘米处炎症反应轻的空肠靠拢，用这段肠管的浆膜层“他山之肠”包埋较大穿孔的缝补口，然后利索的关闭两肠之间的空隙，避免未来内疝的可能。真是仁医妙术！！！记得以前我一位师兄讲过，现代外科，手术技术都很成熟，只要局部组织血运良好，一般都能愈合！
今晚科里面一位医生的朋友，坏死型胰腺炎病人也赶在今未央之夜来凑热闹，胰腺炎的病情尚不十分清楚，杨老师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。
腹腔内手术结束后，我们用了几大盆温热盐水好好地给病人的腹腔洗了个澡。腹膜、减张线、肌腱、脂肪、皮肤缝合，纱布遮盖，胶布粘贴，腹带包扎完毕。“钳子、线、剪刀”！漂亮的器械媛媛护士与医生默契地配合着。手术结束之际，另一位巡回媛媛护士赶紧通知重症监护室做接收危重病人的准备。重症监护室是见证生命奇迹的圣坛，见证人世间极乐极悲的医疗圣土。术后病人的血压、心率的稳定仍需要大剂量的升压药持续泵入。“一！二！起！”把病人放在世界上最贵的床上，医麻护一行人，绕过九曲十八弯，就进入重症监护室开阔的领地。
今晚是黎医生值班，预约床位的时候来打了个照面。三七分的短发半遮脸，感觉整个人比以前小了一号，怎么还有一种妩媚的感觉，眼睛含着柔情，语气里面蕴含着关心，谭医生一时竟不知道该和她怎么交流。次日，才知道她去南京学习了半年，看来已经被秦淮河畔的烟雨滋润了半年，加上最近健身，整个人被重新塑造成江南女子。自古女子“南方多娇娃，北方多悍将”！以前的腰圆膀粗配着一副发达交感神经系统的她，一出场就能把你眼前的困难全都放倒的她，正可谓“朔气传金柝，寒光照铁衣”的木兰女将今尚在。这干活还行不？还好，女将仍在！很快就得到了证实。病人刚被送到重症监护室，这台高效的机器就迫不及待地飞速地运转起来，询问病情和手术情况，查看病人的生命体征，核对血管活性药物的种类和泵入的速度，查看各种引流管的位置，总之不放过一个细节。
交接完病人后，谭医生给家属谈了谈手术情况，毕竟病情太重，即使看着家属很无助又渴求的眼神，也把各种预后不良做了详细地讲解。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救治病人，并默默地祈祷，希望他能顺利恢复过来！
手术的兴奋劲儿过了后，谭医生缓缓地往科里面走，想着泌尿外科的那台手术也不去了，估计那里也是一场激战吧！正想着，刚到了１３楼，看见杨林医生挂着战袍迎面推开二病区厚重的铁门。他看到谭医生后，如释重负，“呀，谭总，你回来啦！”在这元宵佳节之夜，月圆之夜，未央之夜谭医生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值班，普外科第三病区的值班医生肩负了第一，第二，第三，三个病区的值班，工作量一下翻了几倍。一向精致生活，注意保养的杨林同志哪受得了这份苦！
谭医生坐在医生办公室，斜靠着椅子，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吃的，除了冷冰冰的病历本，转动的台式风扇，没啥吃的，连果篮里面半个水果都没有。突然想起来早上带来的面包，右手在电脑桌下面摸索了一会，拿出一个面包圈，就着冷水猛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。
坐了一会又去处理收治的胰腺炎病人，青年男性，重症胰腺炎，其实已经过了急性炎症期，就这几天眼睛发黄了，病人着急、家属担心、当地就诊医生没底，也来赶唐都普外急诊医生的饕餮盛宴。为啥节前不来，白天不来，偏偏要赶在月圆之夜过来？谭医生处理完病情之后，又安抚一会风声鹤唳，如惊弓之鸟的家属。
谭医生又回到椅子上坐着，想着泌尿外科那台手术，估计他们也快结束手术了吧……
一阵寂静之后，科里面的电话突然又尖声尖气的跳起来，谭医生心里咯噔一下，难不成？
